承恩殿中,已是另一番暗流汹涌。
“柳姬在说什么,孤怎的听不明白了?”
赵嫣面不改色,露出太子招牌的笑来。
“一个人想要回避问题时,往往会抛出另一个问题来掩饰。不答反问,这样的人要么就是被说中要害了,要么就是心虚有鬼。”
柳姬单手搭在案几上,道:“你不必担心我在使计诈你,没有十成的把握,我也没胆戳破这层窗户纸。”
于是,赵嫣眸中秋水般的笑意便浅了些。
肃王夜访,无意将柳姬卷入,她早料到会有这般结果。
“但相貌如此相似的人并不好找,就连替太子身死的‘影子’,模样身段也做不到如你这般神似,非血脉相连之人不能胜任。”
说着,柳姬稍稍前倾身子,“我猜,你来自东南方千里地外。”
东南方,距京一千里,正是华阳行宫的位置。
赵嫣不声不语,眸中烛光跳动。
她还是低估了兄长同寝共枕的身边人,其敏锐聪慧,远超常人。
她将全部精力放在了对付肃王上,未曾想会在一个不起眼的姬妾身上栽跟头……
不,柳姬真的只是困居后院的金丝雀吗?
赵嫣仅是片刻的沉思,便做出了决定。对方既已亮出“兵刃”,她也没必要遮掩。
柳姬虽咄咄逼人,却并无半点敌意。真正可怕的,是闻人蔺那般笑颜相对,却袖里藏刀的阴狠之人。
如此想着,她反倒轻松起来,抬手放下支撑窗扇的红漆叉杆。
窗扇落下,在瑟瑟朔风中隔出一片的静谧天地。
外头的流萤听到动静回头,只见柳姬与太子的影子相对而坐,影影绰绰,听不清在说些什么。
她踌躇片刻,到底没进去打扰。
殿中,静闻落针。
赵嫣将红漆叉杆横搁在膝上,面上的怯懦消散不见,随之变得轻柔懒倦起来。
柳姬的话不可小觑,既然她能看出端倪,说不定旁人也能看出,须得弄清楚漏洞在哪。
“我不明白,是哪里露了馅。”
赵嫣仔细回想,反思道,“是我对你的态度不够热忱,还是在床榻时暴露了什么?”
柳姬笑了。
“殿下放心,你装扮得很好,若是旁人定看不出端倪。我之所以能瞧出不同,不过是侥幸得益于……我曾与太子殿下私下约定的一个秘密。”
柳姬端起流萤送来的酒壶,大方地给自己斟了一杯酒,“这个秘密连流萤都不知道,遑论你这个赝品。”
赵嫣凝神:“什么秘密?”
既是秘密,柳姬怎肯轻易吐露?
“其实自归途中,我便隐隐猜到了是这般结局。”
柳姬一声冷嗤,说不出是怒是嘲,握紧酒盏自语道,“我早说过,赵衍迟早会把他自己作死。”
说罢,她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般,当着赵嫣的面端起酒水,仰头要饮。
赵嫣一把攥住了她的腕子。
酒水晃荡溅出,倒映着柳姬那双惊诧的眸。
“什么‘结局’,什么‘作死’?”
赵嫣抿唇,胸口起伏道,“柳姬,你到底知道些什么?”
片刻的死寂。
倾倒的酒水沿着案几边沿淅淅沥沥淌下,在织花席毯上洇出暗色的水痕。
空气中氤氲着浓重的酒气,仔细闻来,还能品出一丝难以察觉的苦味。
赵嫣抓着柳姬的指节不自觉用力,沉静道:“太子是不是遭遇过什么?告诉我。”
柳姬神情复杂,只道:“殿下应该,让我饮下这杯酒的。”
赵嫣加重语气:“告诉我!”
面前的小殿下与太子一般纤细无二,看似瘦弱,可那双漂亮的桃花眸透出的是与太子截然不同的倔强坚忍。
柳姬眸色几番变化,终是别过头,将手从赵嫣掌中抽离。
“我与太子的关系,并非你们所想的那般。”
她道,“我与他打赌输了,所以践诺跟在他身边。他给我提供庇护之处,我为他排忧解难,实在要说,更像是各取所需的关系。”
这倒像赵衍的作风。
阿兄看上去懦弱无能,却有样令人嫉妒不已的本事。无论他玩何种博戏,逢赌必赢。
每每见对方输的惨烈,还要柔声谦和地说上一句:“承让了。”
赵嫣在他手中输过不少回,气急了就耍赖皮,骂他欺负人。赵衍只是眼睛弯弯地望着她,宠溺笑笑,明明是苍白脆弱的笑容,却如春风和煦温暖无比。
现在想想,这段鸡飞狗跳的记忆,已是她九岁之前少有的甜了。
赵嫣从思绪中抽离:“所以,你佯做与流萤争风吃醋,是从那时候就开始怀疑我了?”
柳姬默认,继续