婉儿被武媚娘拉到内殿,只留一名宫人侍立在侧,其余皆退到了外厅。
武媚娘自顾自在楠木大椅里坐了,然后接过婉儿递过来的茶,吹一吹浮沫,轻轻呷了一口,后又递还给婉儿。
婉儿放下茶碗,默然立在一边儿,不动声色地看着武媚娘好奇地打量着书房。
武媚娘的目光扫了一圈,落在婉儿身上,轻转片刻,忽而带了一丝狡黠的笑意,道:“你在东宫当差多久了?”
婉儿看似恭顺地回道:“已半年有余!”
武媚娘挑起眉梢,“这么说,东宫这半年的事情,你应该了如指掌了?”
婉儿抬眸,暗暗揣摩这武媚娘话里的意思,道:“奴婢只是个端茶倒水的下人,除了太子的衣食住行,其它一概不曾过问!”
武媚娘笑吟吟看着婉儿,道:“是个忠厚的孩子,贤儿有你这样的人在身边照应,本宫也放心了!”
说着,温和地牵起婉儿的手,将发间的银簪取下来,放在婉儿手中。
婉儿一惊,忙要推脱,“娘娘使不得,奴婢受不起!”
武媚娘合上婉儿的手,笑道:“本宫既然赐给你,你便受得!”
“谢皇后娘娘赏赐!”婉儿跪下谢恩,垂眸,睫毛微微颤了颤,是啊,她如何不知,武后的罚避不了,武后的赏更推不掉。她心里更清楚,武后绝不会无缘无故赏人,特别是东宫里的人。她隐约察觉到武后在织一只网,而她误打误撞,成了第一个被网进去的人。
外面宫人通报,李贤终于姗姗来迟,母子俩见面,俨然一副母慈子孝的融洽场景。
武媚娘将洛阳的行程告知李贤,并将国事托付与他,最后将紧要之事叮嘱再三。李贤惶恐不已,数次表达不舍之意,又道能力有限,不能胜任监国之职,只求武后另托他人,好让他伴驾去洛阳,可鞍前马后地照应。
婉儿抬眸,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对母子,见李贤面露别绪,言辞恳切,教人分不清到底是虚情还是假意。
武媚娘仿佛有感于内,握住李贤的手,语重心长地一面斥责一面鼓励,最后终于说服李贤留守长安监国。
婉儿看在眼中,不由在心底冷笑:所谓帝王家的母慈子孝,虚伪得堪比一出好戏。
*
送走武媚娘,李贤返回殿内,目光扫过一众宫人,落在婉儿身上。
婉儿垂眸,心里隐约有一丝不详的预感。
李贤盯着她看了几眼,才轻描淡写地开口道:“我回来之前,你与母后已经在内殿聊了许久,不知都聊了些什么?”
婉儿目光轻转,忙跪伏于地,道:“娘娘问了太子近来读书的情况!”
李贤挑眉,显然并不信她,“就这些?”
婉儿眉心轻蹙,“奴婢不敢有半句虚言!”
李贤高深莫测的目光在她身上转了转,突然朗声一笑,道:“跪地上做什么?起来吧!我还能不信你!”
婉儿称谢起身,心头却并无一丝轻松,李贤何曾信任过她,在这皇宫里,每个人都像在刀尖上行走,人与人之间,哪里有信任可言?
*
銮驾终于启程离京,禁军护送着他们的皇上皇后一路往洛阳而去,车队锦旗飞舞,马蹄声疾。
双圣走后,李贤监国,早出晚归,忙得不可开交。
刚开始,凡有重要事项,李贤皆会派人送加急文书到洛阳,请示双圣意见,后来慢慢便少了,有时甚至一个月竟没一封信到洛阳。
婉儿见到李贤的机会越来越少,但偶尔见着,看他意气风发的模样,心里却莫名有一丝沉重。
是夜,皓月当空,整个皇宫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月色中。
母亲已然睡下,婉儿独自坐于窗前,借着油灯微弱的光,默默翻看一本史书。
远处虫鸣声渐歇,夜已深了,婉儿起身伸个懒腰,正要关窗休息,余光一瞥,却见远处池塘拱桥处,茕然立着一人,依稀像是李贤。
婉儿心下生疑,于是开门出去,悄悄走到石桥边儿,近了细看,对水而立者,果然是李贤。
正思量着要不要开口招呼,李贤却突然转过身,将她吓了一跳。
婉儿惊诧之下,一时忘了礼节,只呆呆站着。
两个人四目相对,半晌无话。
李贤的脸色似是不大好,尤其在月光衬托下,更显得苍白无血色。他看着婉儿,轻轻蹙起眉,顿了片刻,然后将手里的锦盒朝婉儿递过来。
婉儿又是一惊,忙伸手接过来,却恍然不知他是何意。
李贤抬眸望一眼月亮,勉强挤出一抹淡淡的笑容,轻声道:“子时未过,仍是你的生辰,还好这贺礼送的不迟!”
婉儿惊得瞪圆了眼睛,直勾勾看着他,张张嘴,却觉喉咙干涩,不知该说什么了。
没想到在这个世上,除了母亲,竟还有人记得她的生辰,她的心悄然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