,让我下车……”邹业哑着嗓子,连呼吸都变得艰难。有个神秘而陌生的意识正在他混沌的头脑中迸发,并迅速蚕食他所剩不多的理智。
“邹哥……”程深红了眼睛,也哽咽了。他想,那个时候,如果自己能分出一只手,拉邹业一下,那他也不至于变成现在这样。
“快……”邹业死死盯着程深,双手抓住了他的肩头,可他语气变得温柔了很多,甚至带着几分央求的意味:
“还有……女孩子……把她……们……送回……家……”
他脸上现出极度痛苦的神色。此刻他所经历的挣扎,其惨烈程度远胜之前的战斗。
“好!我答应你!”程深用力地点头。
他的不舍比韩宵或沈晓棠都要深,因为在先前的战斗中,他们曾短暂地把性命交付给对方。也就在那一刻,他们成了生死与共的兄弟。
所以他的心很痛。可是程深明白,现在已经顾不上消化跟告别,哪怕再多拖一秒,车里的凶险程度都会增加数分。
于是车停了,车锁也开了。邹业听到响动,丝毫不曾犹豫,立刻打开车门往地上扑去。
韩宵和沈晓棠都探头朝外望去,她们眼前的世界已经模糊一片,两个女孩只能不停地用袖口擦干眼泪,好在这最后的时刻,把那个温暖的背影看得更仔细些。
在邹业身前,是一片收割后的田野,满目金黄的稻茬映着太阳的光辉,呈现出一片圣洁的氛围。
踉踉跄跄地,他从田间爬起,一只手捂着脖子,一步一步地,缓慢朝远处走去。
三人目送他走向田野深处,背影融在一片金黄的光辉中,变成一个沉默的“稻草人”。
这样一幕画面,在有生之年,始终刻在他们的记忆里。
【三】
实际上,邹业隐瞒了一些事。
之前他曾提起,自己在A区遇到过感染病毒的一人一狗,然后仓皇逃离了。
事实上,在逃跑前,他还做了件事:他抄起了轿车后备箱里的铁锹,把那个人和那只狗都彻底结果了。
在程深车上,在没人注意的角落,他总不自觉地搓手、抠手,因为他总觉得自己手上沾了那一人一狗的血,因为他不知道,自己做的事儿对还是不对?在潜意识里,他总想逃避这个事实。
然而,正因为一开始有了这种经验,所以后来再面对丧尸时,他总能极快地反应过来,并且找到相应的对策。
就像杀猪,动过一次手的人和从未经历过的人,状况是截然不同的。其实对付丧尸也一样。
邹业凭借自己的经验和力量,保护了同行的三个人。在伞尖捅进丧尸眼眶的那刻,他早前纠结了一路的问题,忽然有了答案。
丧尸凶猛致命,为了自己活下去,为了三个小朋友活着,他所采取的一系列行动都是必要的。他不但救了自己,还救了更多的性命。
或许这就是正义吧。
明白了这点,邹业不再慌乱,也不再纠结。
发现自己受伤的时候,在充满绝望的情绪中,他更是得以超脱出来,感受到了自豪与慷慨。
活到四十几岁,他杀了几个丧尸,救过三个年轻人。
用一条命换三条命,似乎不亏……
所以,当他倒在充盈着稻草辛香的田野,倒在满目的金色中时,他的内心是光明的、释然的。
邹业最后想,自己唯独放不下的,还是妻子和女儿。但没事,她们在新的家庭,一定会过得很幸福……听说那个男人不错,对她和孩子都很好……他也有钱,可以给她们更好的生活……婷婷……会无忧无虑地、快乐地长大吧……这样很好……她们两个,已经可以没有他……
这些零乱的思绪,就像寒夜里的一星微弱的烛火,在越发黑沉的夜色中,在越来越强劲的冷风里,无力地晃动了几下,最终归于寂灭。
邹业在秋收后的稻田里一步、一步走着,他的足迹就像蜡烛熄灭后那串缥缈的烟。当烟散尽了,他的脚步就停了,他的一切,也就走到了真正的终点。
很久很久以后,每当韩宵回忆起整个事件,邹业孤单的背影,总是最先跳出来的几块碎片之一。
某种意义上,他并没有死去。
他一直都活在某些人的心底。